2018年7月15日 星期日

中世紀的教宗介於「聖」與「俗」之間


    本質上,十字軍是為了樹立教宗至高獨一的威權而發動。十字軍與一般朝聖或宗教戰爭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十字軍是由教宗發動,或至少必須得到教宗的許可與祝福。參與者行前必須發特別的朝聖者誓願(pilgrim’s vow),有些人還會輔以禁食禁慾。每人外袍臂膀上都要縫上十字作為記號。

    為何中世紀教宗想要樹立絕對威權?這牽涉到中世紀羅馬公教與現代大不相同之處。

    「教宗」與「世俗世界」的關係,1870年是最重要的分水嶺。這一年,義大利統一為一個國家。對十九世紀下半葉的義大利人而言,長期讓義大利無法統一的主因是「教宗國」(Papal States)的阻撓。義大利透過統一,將「教宗國」從一個具有世俗統治權的國家,轉變為只具備羅馬公教全球信仰領導中樞功能的「梵蒂岡教廷」(Vatican City State)。

    面對義大利統一後提出「教宗國」轉型的要求,教宗原先並不願意。直至1929年,義大利政府才與教廷簽訂協議,讓存在超過一千年的「教宗國」(754-1870)卸下種種世俗權力,轉變為一個沒有軍備、沒有自己經貿功能的特殊「國家」。名稱也由「教宗國」改為「梵蒂岡教廷」。

    換言之,從754年查理曼(Charlemagne)的父親丕平(Pepin)將羅馬及其東北地區的土地攻打下來,送給當時的羅馬教宗開始,所謂「教宗國」其實與一般世俗國家無異。我們不妨把「教宗國」看成政教合一的國家,而教宗就是這個聖俗兼備政體(polity)的統治者。然而,當時歐洲主要還是原住民部族各擁其主、獨立自治的世界。已經接受基督教的地區,比較大的城鎮各有自己的主教,並不受他人管轄。當時的羅馬教宗,頂多只能說是被視為大哥的羅馬主教。

    「教宗」真正成為整個羅馬公教的共主,能夠整合日耳曼民族大遷徙後,西歐各地分裂為許多小政體的情況,要等到九世紀初。查理曼為了讓自己打造起來的帝國,在信仰文化上有一致的規範,下令所有教會禮儀與信仰問題爭議,全部以羅馬教會為依歸。如此一來,羅馬主教在實際運作上,才真正成為普世的「教宗」(pope的拉丁文“papa”意為「父親」)。

    所以,我們不能從今天「教廷」與「教宗」純粹作為羅馬公教信仰領導者的角度,批評中古「教宗國」統治者會發動十字軍。而應瞭解,當時「教宗」的身份具備政教合一的性質;「聖」與「俗」之間,界線沒有今天那麼清楚。

參與「十字軍」的人


    就實際情況來說,自1095年教宗開始宣講後,一直有自發的個人或團體一波接一波前去耶路撒冷。歷史書上所說的第幾次「十字軍運動」,不是真的就是當時的說法,而是現代學者為了講述重大事件約定俗成出來的習慣。

    第一次十字軍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稱為「小老百姓的十字軍」(People’s Crusade)。法國著名的傳道人「隱修士彼得」(Peter the Hermit)因庶孚民望,他的宣講在短時間內激起熱烈迴響。半年內,就號召了一萬五千名左右的信徒憑著滿腔熱情匆匆上路。但是,缺乏周詳的計畫與裝備,只是一味相信「這是上帝所願」(God wills it),結果還沒走到君士坦丁堡,這支隊伍就已七零八落,狼狽疲倦回到家鄉。「隱修士彼得」的聲望也大為受挫。

    第二階段稱「貴族的十字軍」(Princes’ Crusade)。根據目前研究成果可知,參與者介於六萬到十萬人之間。其中有武裝能力的騎士與貴族,大概佔一成。如果以中古西歐每位騎士約有三至五位侍從來算,所謂「步兵」大概有三至五成。其他就是一般沒有武裝的平民百姓與老弱婦孺。

    參加十字軍不僅要自費,而且花費驚人。從西歐到耶路撒冷,路程超過三千公里。徒步而行,不可能樣樣從出發地帶齊,而需要備足盤纏,以便一路上購買基本飲食用水。然而,浩浩蕩蕩一大群人遠行,往往遇上的是前不著村、後不巴店的荒漠小販。當一大群人都想吃飽喝足,物價水漲船高不僅避免不了;情況非常悲慘時,在野地裡餓到吃人肉也發生過。

    對騎士與貴族而言,他們還需要供應馬匹吃草飲水所需,也得照顧隨從的基本需求。因此,上至貴族下至庶民,參與十字軍的人,不僅要隨時有喪命的打算,也免不了得典當鉅額家產,以準備應付天價的開銷。

    從這個角度來看,就很值得來問,為什麼大家還這麼熱衷參與?這不是傳統從政治「擴張」與「殖民」可以解釋得通,而是與「宗教信仰」有關。

    宗教改革之前的羅馬公教,基本上是一個體制化的宗教。信徒如果要得到永生救贖,必須去做教會認可的特定行為來「積功德」。「功德」分大小。最容易積功德、快速得永生保證的,是棄絕塵俗,進入修道院,專心禱告。然而,對有世俗責任的人(包括貴族與君王)而言,這畢竟不是人人可為之事。

    教宗為了鼓勵大家參與到耶路撒冷的武裝朝聖活動,剛開始在法國宣講時,提出回饋條件:參加者如果自覺有犯各種信仰上認為不妥的「罪」(sins),向神父告解後,可得赦免。但是,我們不要忘記,那是一個沒有網路、沒有電視、印刷術也尚未發明的時代。一切的訊息,主要都靠口語傳播。教宗的訊息透過不同宣講者一路往下傳,在第一線面對各種平民百姓的宣講者,為了增加自己宣講的熱烈迴響度,有不少人自行加碼大放送「參與回饋禮」。因此,有不少民眾以為,只要參加到耶路撒冷的朝聖,就可獲得永生救贖的保證。在朝聖途中喪命的人,還可直接登入「殉教者」(martyr)之列。

    當時的西歐是階級分明的社會。能夠透過參與此朝聖,超越階級社會帶來的種種轄制,直接與「救贖」與「永生」連結,可以想見,一般人雀躍相迎的熱烈情況。對貴族而言,雖然他們不一定跟教宗關係良好,但是透過參加十字軍,累積日後能永得上帝庇佑的美譽與功績,對當時人而言,也是非常值得投入的壯舉。

    由於路途危險,所費甚多,教宗原本希望只由具有戰備能力的騎士與貴族參加。然而,教宗宣講的訊息傳開之後,西歐社會響應的人潮,卻不限於騎士與貴族。許多平民百姓、老弱婦孺,尤其渴望立即解脫生命困境的貧病交纏者,紛紛踴躍加入。對此,教宗雖然大傷腦筋,卻無法開口澆熄這股好不容易點燃起來的信仰之火。

中古教宗為何要發動十字軍東征


    就十一世紀下半葉的國際情勢來看,西歐其實沒有與統治近東的塞爾柱土耳其人直接發生衝突的必要。因為受到重大威脅的,是拜占庭帝國。西班牙雖然長期有穆斯林勢力存在,因當時有些區域已發展出穆斯林、基督徒、猶太人和平共處的模式,所以沒有對庇里牛斯山以北的西歐造成太大壓力。

    換言之,當教宗烏爾班二世(Pope Urban II)於10957月起在阿爾卑斯山以北四處宣講,希望發動今天所謂的十字軍東征,拯救拜占庭弟兄免於被穆斯林奴役、並解放耶路撒冷時,其實是運用了話術來打動人心。

    簡單來說,教宗要發動的,並非「戰爭」,而是「朝聖」。但那是特殊形式的「武裝朝聖」(armed pilgrimage)。

    中古時代,歐洲不乏隻身前往耶路撒冷朝聖的例子。「朝聖」是中古歐洲人熟悉且常做的事。資源有限的,就到離家比較近的朝聖地;有辦法的,就去羅馬或西班牙西北角的Santiago de Compostela(僅次於耶路撒冷的兩個最重要朝聖地)。羅馬不用說,那是羅馬公教相信使徒彼得與保羅的埋骨聖地,也是許多早期基督徒的殉難地。Santiago de Compostela是西歐基督徒防守穆斯林的前哨站。因朝聖路上常有危險,不時會遇上穆斯林襲擊,因此發展出「武裝朝聖」的傳統。

    教宗烏爾班二世正是想發動類似到Santiago de Compostela這種特殊的朝聖模式,號召西歐基督徒前往君士坦丁堡與耶路撒冷。

塞爾柱土耳其人(Seljuk Turks)


    就歐洲基督教世界來看,他們熟知的古文明中心,在七世紀中葉,就已紛紛落入伊斯蘭之手:聖城耶路撒冷於637年被穆斯林掌控;古代著名的圖書館所在地──位於埃及開羅附近的亞歷山卓(Alexandria),642年淪陷了;承繼古波斯帝國的薩珊王朝(Sassanid Empire),也滅亡了(651)。「基督徒」(Christian)這個稱號的發源地、同時也是上古五大主教區之一的安提阿(Antioch),淪陷了;即便當時仍相當富強的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也逃不過672-678717-718年,兩度被穆斯林圍城。

    穆斯林雖然控制了近東,然而,在當時伊斯蘭的宗教寬容政策下,零零星星堅持存在的基督教社群,只要按規矩繳納貢稅,仍可繼續保有自己的信仰。像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教國家──亞美尼亞(Armenia)以及近東其他零星的基督徒聚落,便是如此。

    然而,這個情況到了十一世紀下半葉,卻開始轉變了。
    西元1055年,發源於哈薩克的中亞草原遊牧民族塞爾柱土耳其攻下巴格達(Baghdad)。在此之前不久,他們才改信伊斯蘭,屬於遜尼派(Sunni)。塞爾柱土耳其人不像阿拉伯人那樣,具有長年處理近東多元宗教問題的豐富經驗。再加上亟欲進攻今天土耳其所在地的安納托利亞(Anatolia)高原,以鞏固他們在近東新獲取的統治勢力,因此採取嚴苛不少的管制手段。換言之,新皈依伊斯蘭的塞爾柱土耳其人因為不像阿拉伯穆斯林過去那樣寬容,擅長處理近東多種宗教並存的狀況,遂讓拜占庭帝國與近東基督徒越來越不安。對西歐始終沒有斷絕過的耶路撒冷朝聖者而言,朝聖之路也越來越艱難。

八次十字軍東征 


  當時羅馬教皇的聲望如日中天,教皇權勢凌駕各地帝皇之上,為向世人昭示他是基督教世界的真正元首,並為擴張羅馬大公教勢力,十字軍終於應運而生。

  初期十字軍由不少頗守紀律的軍旅組成,其後參與者良莠不齊,有武士,貪婪商人,僱傭兵,酒徒,無業遊民,農奴,囚犯,土匪等龍蛇混雜烏合之眾,到處趁火打劫。

  此外,第十世紀羅馬帝國經濟不景氣,意大利開了兩個港口,需要與東方經商,作為東西方中心的耶路撒冷仍在回教徒手中,從中阻擾國際貿易,所以應把聖城奪回,打通東方商道。

  最初十字軍東征,動機純為宗教熱誠擬奪回聖城,但其後摻雜不少政治,經濟,權力地盤及找聖徒遺物等複雜因素,早已遠離起先之目的。

第一次十字軍(1096-1099


  第一次正式的十字軍是在1096年出發,全部有三十萬大軍分成幾支人馬,大部分是法國人,沿途到處搶劫並殺害不少猶太人。10975月攻打土耳其首都尼西亞(Nicea) ,到八月中攻抵以哥念。109863日攻克安提阿經大屠殺後,發現神聖長矛(Holy Lance) 振奮十字軍心。1099715日圍攻耶路撒冷一個月,終於成功光復聖地。但全城居民幾盡遭殺戳,據估計七萬多人死於非命。這些十字軍後在安提阿與耶路撒冷間建立了四個拉丁小王國。

 

第二次十字軍(1147-1149

 

1144年,新回教勢力冒起,辛治(Emir Zengi) 攻陷幼發拉底河上游的伊得撒(Edessa)。1146,教皇尤金尼三世(Eugenius III) 委任聖徒伯納德(Bermard of Clairvaux) 號召組織新十字軍,以防聖城落入回教徒手中。

  第二次十字軍由法國國王路易七世(Louis VII) 和德國國王康德拉三世(Konard III)領導,這兩軍於11486月在聖地相會,並與耶路撒冷王國領袖們協商,討論先攻打大馬色城。當圍困大馬色城時,他們為誰將取得這塊土地而起爭執。與此同時,土耳其回教徒前來反攻。在以後幾個月,由於疾病及土耳其人的游擊戰,使十字軍逐漸崩潰,最終兩人功虧一簣。

  辛治的回教國的勇將沙拉丁(Saladin) 在1171年攻克了埃及,1187年又佔據了耶路撒冷。聖城再次失陷就引發第三次十字軍東征事件。

第三次十字軍(1189-1192

 

羅馬皇帝紅鬍子腓特勒力(Frederick),法王腓力(Philip) 及英王獅心理查(Lion Heart Richard) 帶領新十字軍誓把耶路撒冷從沙拉丁手中奪回。不過紅鬍子在北敘利亞途中小河溺斃。法王因長期染病決定回家,只剩下英王獅心理查堅持到底。雙方爭執不下,1192年,獅心理查與沙拉丁訂五年和平協議,使基督徒可以在巴勒斯坦沿海的走廊地帶自由朝聖來往。

第四次十字軍(1202-1204

 

教皇英諾森三世(Innocent III) 夢想教廷能夠帶領會眾,取得一次偉大的宗教勝利,於是他組織另一次十字軍去達成這夢想。可是整個計畫卻演變成為十字軍向另一群基督徒進攻的暴行。此次十字軍的原定目標是埃及,但君士坦丁堡被廢的王說服十字軍幫助他進攻君士坦丁堡,以便他登上皇位。君士坦丁堡城城破後遭姦淫擄掠,城中最好的珍貴文物,藝術精品,文獻圖書等全被搶光,給東正教人民留下慘痛不能磨滅的印象。被廢的王的兒子終於登上皇位,但這皇拒絕報答所謂恩人;十字軍於是再席捲君士坦丁堡禁掠一週之久,廢了他,另立法蘭德斯的百特威(Baldwin of Flanders) 成為君士坦丁堡第一個拉丁皇帝。這個拉丁皇朝由一二零四年維持到一二六一年,並且委任了一名拉丁大主教,但西方教會對東方教會不因此而增加影響力,第四次十字軍反而加深東西方教會的不和。這種自相殘殺的傷痕,造成東西教會永不可修補的裂痕。十字軍把君士坦丁堡毀掉也等於把免受回教侵略的最後一道屏障給予摧毀,反而為回教勢力擴張鋪路。

童子十字軍(1212

 

這時發生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教會中的一些狂熱者轉而鼓吹只有天真純潔的兒童才能光復聖城。法國牧童史蒂芬和德國男孩尼古拉於1212年分別集合了兩支兒童十字軍,參加者都是十二歲左右的男女兒童,德國兒童十字軍約二,三萬人,他們既無組織,又無給養,散漫地越過阿爾卑斯山向熱那亞(Genoa) 進發,沿途多人死於飢餓,疾病,成為野獸獵物。少數到達熱那亞後,因無人照管,生活無著,最後一部分人逃回故鄉,一部分人流落在意大利。法國兒童十字軍的遭遇更為悲慘,約有二萬人,到達馬賽港(Marseilles) 後,被一些威尼斯的奸商騙上了七隻船,其中兩隻在往地中海途中遇上風暴沉沒,另外五隻船到達埃及後,全被賣為奴隸。

第五次十字軍(1218-1221

 

這是教皇英諾森三世再次發起組織十字軍,由匈牙利王安魯率軍前往埃及作戰,因耶路撒冷是時落在埃及回教王掌握中。安魯雖然佔領埃及的達米伊塔(Damietta) ,但因內鬥而復失敗,相傳僅獲得耶路撒冷聖十字架遺蹟為戰利品。

第六次十字軍(1228-1229

 

1215年,教皇英諾森三世組織十字軍時,德王腓特烈二世曾答應參加,但後來卻沒有參與。教皇便把第五次十字軍失敗的原因推到他身上,將他開除教籍。1228年,腓特烈二世為向東方擴張勢力,率十字軍進行第六次東征。教皇為了打擊腓特烈的勢力,卻下令禁止,並重申懲罰腓特烈。腓特烈二世不予理睬,他利用埃及蘇丹與大馬士革總督之間的矛盾,於1229年與埃及締結了為期十年的和平條約。根據條約,埃及交出了耶路撒冷等城市及從耶路撒冷到海岸的走廊。1244年,埃及蘇丹出兵重佔耶路撒冷,聖城直至二世界大戰後才被以色列收復。

第七次十字軍(1248-1250

 

教皇英諾森三世重新發動另一次十字軍。法王路易九世親率法蘭西騎士十字軍進攻埃及,這是第七次十字軍東征。1249年攻佔埃及一地區,但於1250年進攻開羅時兵敗被俘,後被部下用重金贖回。他在阿克里城住了四年,試圖呼籲一致對付伊斯蘭國家,但乏人響應,遂於1254年返回法國,第七次東征以失敗告終。

第八次十字軍(1270

 

1270年,法王路易九世為報1250年兵敗之仇,發動第八次東征。這時歐洲人對十字軍已失去信心,更加無人響應了。路易九世不聽法蘭西貴族及近臣的勸阻,帶領僱傭騎士進攻北非的突尼斯(Tunis) 。在突尼斯登陸不久,全軍染上瘟疫,大批死亡,路易九世本人也死於瘟疫,殘部返回法國。

  此後,教皇曾多次號召組織十字軍,都未實現。原為十字軍佔領的東方領土,逐漸被穆斯林先後收復。1291年,埃及攻佔了耶路撒冷王國的最後一個據點阿克里(Acre) 城,屠殺了六萬多信徒。至此,十字軍東征以徹底失敗而告終。連綿二百年的戰禍,死傷數百萬人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