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傳統都以為拉丁教父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 354-430)是於386年在米蘭花園的經歷中信主的。然而,亦有些學者對這段經歷提出過質疑。對有關學者的質疑筆者不表認同,但根據《懺悔錄》內的記載和奧古斯丁的成長背景,筆者卻相信他在早於米蘭花園的經歷以前已經決志歸主。本文以奧古斯丁的作品《懺悔錄》內記載有關米蘭花園的事件為藍本,再思奧古斯丁──在早期基督教裏最有名和有深遠影響力的神學家──的信主經過。
2. 揭開米蘭花園經歷的面紗
《懺悔錄》(Confessiones)是奧古斯丁升任主教後的作品(約400年左右),憶述自己一生蒙主之恩寵,而發出對神的頌讚。《懺悔錄》第八卷十二章是記述有關米蘭的花園經歷。在米蘭的花園裏,奧古斯丁正被過去的罪慾纏擾著,這種纏擾甚至叫他嗚咽痛哭。忽地,他聽到有小孩的聲音叫他:「拿著,讀吧!拿著,讀吧!」他霍然拿起桌上的保羅書信集,又想起隱修之父安東尼(Anthony)的經歷,逐依樣隨意翻開那書,當他看見羅馬書十三章十三至十四節的經文時,他「頓覺有一恬靜的光射到心中,潰散了陰霾籠罩的疑陣」。
傳統都會支持這就是奧古斯丁的信主經過,然而筆者在這裏欲提出數個關於奧古斯丁信主經過的疑點:
疑點一: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並沒有宣認在米蘭花園的經歷就是他「歸信基督」的經歷。雖然奧古斯丁確實在經歷米蘭花園的事件一年後,由米蘭主教安波羅修(Ambrose)替他受水禮──這好像給予奧古斯丁在米蘭花園的經歷中信主的一個有力證據,然而我們若了解當代對洗禮的看法便會對奧古斯丁信主有新的體會。
當時的信徒對信仰抱持嚴謹的態度,很多人相信信主後不能再犯罪,第二世紀的教父黑馬(Hermas)曾為此訂下一個折衷的方法,就是受水禮後只可多犯一次罪;奧氏所尊敬的主教安波羅修指出洗禮賜下新生,並且肉體的罪因洗禮而除去,好像復活那樣;奧古斯丁亦繼承安波羅修對洗禮的觀點,認為它是代表向罪死了,洗禮後決不能繼續活在罪中。故此,就算是作大帝的君士坦丁(Constantine the Great, 288-337)雖然於早年已信主,但他也要延遲至將死前才領洗;奧古斯丁在其母莫尼卡(Monica)死後也會為她浸禮後的「罪業」而祈求主的「治療」,在他憶述兒時未能領洗又會表示感恩。
話說回頭,奧古斯丁要在米蘭花園的經歷後才接受水禮,原因很可能是在此之前的他仍掙扎於肉體的情慾之中不能自己,恐怕自己領洗後會再涉足情慾之火裏,所以一直延遲洗禮至米蘭花園的經歷,關於肉體情慾的問題得到解決後才接受水禮。
奧古斯丁既沒有宣認米蘭花園的經歷就是他信主的經歷,當時的文化又有因為罪的緣故而延遲領受洗禮,不能以洗禮來肯定個人信主的時間。由此觀之,米蘭花園的經歷未必就是奧古斯丁的信主時間。
疑點二:奧古斯丁那本「保羅的書信集」是從何而來呢?奧古斯丁與當時一位探訪他的同鄉蓬提齊亞努斯(Ponticianus)的交談間,承認這本書信是屬於奧氏自己的。當時距離古騰堡發明活版印刷還有十個世紀,按當時個人要擁有一部分聖經是相當困難的。除了可以在每星期到教會裏抄錄讀經員或講者的經文外,也可到抄經所抄寫,或從抄經所的文士手中買得聖經,但當時的聖經抄本是價值不菲的。總的來說,若奧古斯丁在那刻並非已經歸信基督,或對基督的道理有特別濃厚的渴慕,也較少可能自己去擁有部分聖經的。
當然,這本「保羅書信集」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但蓬提齊亞努斯看見了奧古斯丁擁有(且在奧氏面前僅有)這一本書,隨即表示「驚訝」,並含笑向他「道賀」,而奧古斯丁則回應他是在「特別致力研究這本書」。雖然奧氏並沒有正式回應他已經相信基督,但在奧氏的描寫之中似已隱含已信主的隱意。
疑點三:羅馬書十三章十三至十四節當作何解呢?「行事為人要端正,好像行在白晝。不可荒宴醉酒,不可好色邪蕩,不可爭競嫉妒,總要披戴主耶穌基督,不要為肉體安排,去放縱私慾。」(羅十三14)經文的內容不錯是對應著奧古斯丁過去浸淫於罪慾中的問題,但若細心了解經文內容和前文後理,就會發現經文本身並沒有叫人「歸信基督」的信息。
而且,這節經文很明顯是保羅對著羅馬的信徒說的,經文也只是要求已相信基督的人「行事為人要端正」、「要披戴主耶穌基督」,假若當時奧氏並未信主,理應不會有《懺悔錄》卷八第十二章那種「潰散了陰霾籠罩的疑陣」的反應。羅馬書十三章十三至十四節並非載有「歸信基督」的信息的經文,而是一則有關信徒應有生活的要求的經文。這亦對奧古斯丁在米蘭花園時是未信主的狀態構成嫌疑。
疑點四:為何奧古斯丁在米蘭花園的經歷中提及呢?雖然當時的奧古斯丁對安東尼的事蹟認識不久,然而在米蘭的花園事件的記錄中,他顯然受安東尼的事蹟影響頗深。在安東尼的事蹟之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在沙漠隱修的期間如何藉祈禱、聖經、特別是依靠基督的名勝過惡魔的纏擾。安東尼之作為信徒,雖然也面對罪惡問題的纏繞,但他沒有失敗,卻是得勝,這亦正好與奧古斯丁面對的情慾困擾相似,隱修之父安東尼願意放棄物質的生活,追求愛神的敬虔的生活,也就成為激勵奧氏和成為他仿傚的榜樣。
故此,當米蘭花園的事件發生,奧古斯丁自然與安東尼的人生轉捩點(turning-point)聯結起來,並仿傚安東尼的事蹟般翻閱福音書,他也按著感動隨意翻閱保羅書信集,從而領受神的感召。若留心安東尼的事蹟,就會發現他得著的感召不是叫他歸信基督,而是拋棄世上的「一切」,進入另一個提昇屬靈的境界。若奧古斯丁是因著安東尼的事蹟而催發出米蘭花園的經歷,奧古斯丁又是在《懺悔錄》的描寫中有意以安東尼的改變與自己比對,那末米蘭花園的經歷作為奧氏的信主經歷的機會就不太,反而有機會是奧氏的屬靈提升的一個經驗。
疑點五:若然奧古斯丁真的是在米蘭花園的經歷中決志信主,那末他的信心改變實在太快太大得不合常理。若奧古斯丁在米蘭的花園中信主(386年7月),一年之後(387年)受洗於安波羅修,直至他四年後(391年)被逼作希玻(Hippo)的長老為止。在短短五年期間,已經寫了不少基督教作品,而且接著的日子在信仰上可謂平步青雲這種改變可謂又快又大,而且快得有點不合常理。試問一個突如其來的屬靈經驗,是否真的可以將個人作一百八十度的改變,由纏繞於情慾與不信主之中,變作相信主、能夠迅速將過去的信念與基督的信仰作整合,而又能竭力地為主爭辯呢?
當然,馬丁路德和衛斯理約翰也有過類似的經驗。前者從羅馬書一章十七節發現「因信稱義」道理,從而解決了一直困擾他的屬靈問題;後者在1738年有膾炙人口的「阿爾德門街的經歷」,叫他對信仰有新體驗。但這些經歷都是一位信徒的屬靈提升的經驗,而非未信者的悔改歸主的事件。反之,馬丁路德和衛斯理約翰的屬靈提升經歷可以成為奧古斯丁在米蘭花園的經歷的一個參考。
3. 米蘭花園的經歷是委身的經歷
按上述的疑點推測,米蘭花園的事件不大可能是奧古斯丁信主的經歷,反之,他極有可能是奧氏生命的「委身」(或曰「屬靈提升」),這不但見之於他面對的掙扎、人情常理和與後人的經驗吻合,更可見於《懺悔錄》卷八是直指《懺悔錄》卷十的高潮──關於屬靈提升的光景和祕訣。卷十就是《懺悔錄》整體計劃的重要一環,它是奧古斯丁藉著討論對「記憶」的默想向他的讀者揭露屬靈提升的光景和祕訣,就是藉回憶、見證、懺悔、讚美、教導和禱告,使人得到真正的安息和喜樂,而《懺悔錄》卷八的「復興」事件正是為卷十提供一個屬靈提升的證據,它也是關於「記憶」的默想的一個良好的經驗見證。
4. 再思奧古斯丁的信主
既然推斷奧古斯丁並非在386年的米蘭花園之中信主,那末他是在那段時間決志歸主呢?相信這要從奧氏的母親莫尼卡(Monica)、他曾沉醉的宗教哲學和安波羅修這些影響奧氏成長的關鍵和《懺悔錄》的自述作為奧古斯丁信主經過及時間的探討。
4.1 母親莫尼卡的影響
奧古斯丁的母親──莫尼卡──對奧古斯丁的信仰立下堅固的基石。奧古斯丁的母親莫尼卡在奧古斯丁兒時已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我們有理由相信,在奧古斯丁童年時期已浸淫於基督教的信仰之中。奧古斯丁在他的《懺悔錄》中亦多次表示母親莫尼卡的關懷和信仰對他的影響,有學者更認為莫尼卡就是奧古斯丁年少是的「神的聲音」(the voice of God)。故此,奧古斯丁縱曾流連於情慾關係之中,曾受摩尼教的薰陶,又受新柏拉圖主義的柏羅丁奴(Plotinus)作品的影響,並浸醉於西塞羅(Cicero)的作品The Hortensius,但莫尼卡的關心和對奧氏信仰的教導自始至終也成為奧古斯丁的堅壘。雖然莫尼卡的信仰未能使奧古斯丁信主,但卻是構成他信主的基石。
4.2 罪與哲學的影響
從奧古斯丁在《懺悔錄》的自述中,知道奧氏自童年時代已經聽到基督成為肉身,並應許賜予信他的人得永生芸芸。但在十九歲以後,他開始沉淪於兩件事上:一是罪的苦纏;另一是宗教哲學。
在《懺悔錄》中,奧氏對偷梨子的憶述,開始了罪惡的序幕。他從「偷」的惡,轉到「淫亂」的惡。奧古斯丁先是感受到快樂,但在享樂之後從內心發出的卻是苦。當奧古斯丁遭受肉慾的罪惡感折騰時,他才醒覺過來,想要得到救援、解脫,因而轉向理性去解決這問題。當然,根據《懺悔錄》中的記錄,奧古斯丁要到米蘭的花園經歷後,才「完全」在這肉慾的罪惡因神的恩寵得釋放。
這裏的所謂轉向理性方法,就是指奧古斯丁藉宗教和哲學解決罪惡的問題。奧古斯丁在宗教和哲學的沉醉時期大約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摩尼教;(二)新柏拉圖主義,和;(三)西塞羅的「智慧」。
奧古斯丁因罪惡的折騰,而墮入了摩尼教(Manichaeism)的「善惡二元」的探索之中,希望藉詭辯來掩飾「惡」在良知上的衝突,又以「極激烈無知的言詞」攻擊大公教會的信仰,並把他的朋友們拉入教去,如是者作摩尼教的「聽眾」(hearer)九年之久(從十九歲至二十八歲)。
奧古斯丁在摩尼教的九年生活中解決不了他的問題,而且他對這個宗教漸感不滿。從摩尼教的虛荒中醒覺後的奧古斯丁,在二十九歲時(383年)到了羅馬,開始回歸教會作望教者。雖然如此,但他仍舊受罪惡問題纏繞,仍舊探索惡的問題。當時奧氏開始返教會,但同時又愛上了哲學──因為他閱讀新柏拉圖主義者柏羅丁奴(Plotinus)的作品後,立刻找到了「真理的希望」。另外在西塞羅的作品中激起了他對「智慧」的追求,他更與朋友們在米蘭的花園中過一種團體生活,致力追求真理。
奧古斯丁在這階段的思想似乎是被哲學完全的牢籠,與教會和基督的真理無干似的。然而,不要忘記奧氏在這時期熱衷於返教會聽安波羅修的講道(參下文),而且在《懺悔錄》之中,奧氏已表達出已經相信基督教的神是獨一的神,並已經愛上了祂。故此,筆者相信奧氏在這階段並非沉醉於哲學,而是因為他不能從當時的聖經譯本之中找到信仰的出路,因而想以哲學整合他對真理的認識,並反省對神的認識。
4.3 安波羅修的影響
安波羅修主教是奧古斯丁的啟導者,是引導奧氏進入「徬徨的境界」,「從錯誤中反身而出」的人。奧古斯丁之所以徘徊於哲學的夾縫而未能歸正的「兇手」之一,可能就是當時拙劣的拉丁文譯本聖經,使奧古斯丁對基督的道理(特別是舊約聖經中不符合道德的故事和互相矛盾的耶穌家譜)產生負面的影響。直至奧古斯丁在384年與安波羅修會面,聽了安波羅修的講道,他對信仰才有了改變。
安波羅修是採用寓意解經,為奧古斯丁去除信仰上很多的障礙,使祂更堅信聖經那神聖而崇高的權威;加上安波羅修對真理的熱忱,自始奧古斯丁一方面繼續返教會聽安波羅修的講道,使他認識救世主基督和使人得勝的恩寵;另一方面對「聖經」的開始研究探索和追求,甚至奧氏不諱地說:「教會書籍中我過去認為矛盾的,現在看出並不矛盾……公教信仰並不是我所想像而斥為虛妄的東西。」筆者相信奧古斯丁得安波羅修的啟導後,他在聖經的引領下生命的道路已經有所改變。
根據以上對奧古斯丁成長與信仰發展的再陳述,我們推斷奧古斯丁應是在奧氏接觸後(384年)至發生米蘭花園的經歷(386年)這短短兩年之間決志歸主的。由於時間和事件的距離和重疊,加上奧氏在米蘭的日子的信仰和思想變化極大,致使傳統以來就以米蘭花園的「復興」事件作為奧古斯丁信主的焦點。
5. 總 結
米蘭花園的經歷是奧古斯丁「復興」的經歷,在它以後奧氏決然將纏擾他半生的惡慾拋棄,全然獻上自己給主,因而在「復興」後一年受洗。故此,奧古斯丁的信主並非如傳統般認為是在386年的米蘭花園之中,也非如傳說般有一個傳奇的信主經歷。至於追蹤他的信主經過,就會發現奧氏的信主時間應該是383-386年之間,即與安波羅修接觸,開始聽他的講道至米蘭花園事件之間。那麼更可以說,安波羅修就是奧古斯丁的啟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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