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學的責任應是如實記錄過去的史實以供後世借鑑,如果它曲意為暴君的行為開脫罪責或者為迫害活動尋找藉口,那它實際是自取屈辱。但我們也必須承認,那些看
來對原始基督教徒毫無善意的羅馬帝王,其罪惡程度和動輒使用暴力和恐怖手段鎮壓任何不同宗教信仰的臣民的近代君主相比起來,仍可說是小巫見大巫。
一個和查理五世(Charles V) 或者路易十四(Lewis XIV)相
似的君王,從他們的思想情況或從他們的個人感情來說,完全應說能夠理解不悖良心的權利、堅持信仰的責任以及過失不一定是犯罪的道理。但是古代的羅馬帝王和
各地政府官員對那些激勵著基督教徒使他們不屈不撓地堅持自己的信仰的那些原則卻一無所知,他們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發現任何可以促使他們拒絕合法地,
甚至也可以說很自然地皈依本國的神聖宗教制度的動機。那有助於緩解他們的罪責的理由一定也同樣有助於緩和他們進行迫害的激烈程度。由於他們的行為的動力不
是出於來自偏見的狂熱情緒,而是出於立法者的溫和政策,他們在執行針對卑賤的基督教徒制訂的那些法律時,必常會由於蔑視情緒而有所緩和,或甚至 由於慈悲心腸而免予處理了。
全面地看看他們的性格和動機,我們很自然會得出以下結論:
I.只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過去以後,他們才感到政府對這些新教派不能漠然視之。
II.在給任何被控犯有這類奇特罪行的臣民定罪的時候,他們始終都小心謹慎從事。
III.他們從來不濫施重刑。
IV.受攻擊的基督教堂也常有一段和平、安寧的時期。
儘管那些不厭其煩寫下長篇巨製作品的異教徒作家們對有關基督教徒的問題顯得十分冷淡,全不在意,我們卻仍然可以根據真實的史料來證明這四點可能符合事實的假設。
靠
上天的巧妙安排,一層神秘的面紗矇住了幼小時期的基督教會,而且在基督教徒的信仰趨於成熟,人數大為增多之前,一直保護著他們,不但免遭惡意的攻擊,甚至
使他們完全躲開了異教徒的耳目。緩慢而循序漸進地拋開摩西所規定的種種禮拜儀式,為更早皈依福音的人提供了一個安全無害的偽裝。由於他們大部分都和亞伯拉
罕同族,有行過割禮作為他們的特殊標誌,直到耶路撒冷聖殿被毀以前,他 們一直就在那裡舉行禮拜儀式,他們
把摩西戒律和先知視為神的意旨的體現。那些在精神上接受以色列的天國之說的非猶太人,也被視作猶太人而受到咒詛﹔由於多神教徒們對於外表的禮拜儀式的重視
更甚於實現信仰的內容,這個新教派原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蓋著,或者說只是半吞半吐地吐露出,他們未來的偉大前景和期望,所以也能借助於,原來只給予羅馬境內
一個著名的古老民族的一般寬容政策,得到一定的保護。
也許時隔不久,那些猶太人自己因受到某種狂熱情緒和對異端的更大仇 恨的刺激,慢慢覺查到他們的拿撒勒兄弟正在背棄猶太教堂的教義:於是他們十分樂意要把這些異端邪說淹沒在它的信奉者的血泊之中。但是上天的意旨卻已經解除 了他們的這個惡毒念頭的武裝﹔雖然他們有時還能行使無法無天的煽動叛亂的特權,他們已不再擁有審判罪犯的司法權力:同時他們發現要在一個冷靜的羅馬政府地 方官員的心中煽起他們自己的那種由狂熱情緒和偏見引起的仇恨也確乎不易。各省總督曾宣佈隨時準備受理危害公共治安的案件,但當他們一聽說問題的中心不是具 體事實,而只是一些空話,只是關於某些猶太教的戒律和預言應如何解釋的論爭的時候,他們便覺得,認真地去研究在一些野蠻和迷信的人當中發生的不著邊際的意 見分歧,未免有損於羅馬帝國的尊嚴。
這樣,第一批基督教徒的清白無辜倒是受到了無知和不屑過問的保護,異教徒方官的法庭常常變成了他們躲避猶太教堂瘋狂迫 害
的最安全的庇護所。確實,如果我們願意接受那個過於輕信的從古代遺留下來的傳說,我們也會在這裡重述十二使徒漫遊異邦的行程,他們的種種神奇業跡,以及他
們各自不同的死難情景:但是,經過一番更細緻的研究,卻會使我們不能不懷疑,這些曾目睹基督創造各種奇蹟的人,如何可能會被允許在巴勒斯坦境外,以自己 的鮮血來證實他們所言不虛(特土良,Tertullianus,150-230AD)和亞歷山大里亞的克萊門斯(Clement of Alexandria,150-215AD)時代,殉教者的榮譽僅只加之於聖彼得、聖保羅和聖雅各。只是到後來,較晚的希臘人才把這一榮譽逐步加到其餘的 使徒們身上,他們還謹慎地在羅馬帝國疆域之外的某個遙遠的國家,為這些使徒選定了傳道和受難的場所。
從一般人的正常壽命來判斷,我們會很自然地認為,在 猶太人的不滿爆發成為那場必以耶路撒冷的徹底毀滅告終的瘋狂戰鬥之前,十二使徒中的大多數都應該已經死去了。從基督死去到那場令人難忘的暴亂之間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在整個這段時間中,除了在基督死後35年,那場大暴亂發生之前兩年,尼祿(Nero,54-68AD)曾對帝國首都的基督教徒突然進行過一次短暫而殘酷的迫害之外,我們沒有發現羅馬政府改變寬容政策的任何跡象。我們所以能夠知道這一獨特事件的歷史面貌,主要依靠了那位具有哲學頭腦的歷史學家,僅憑他的人品也足以使我們不能不對這段史料作一番最認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