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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13日 星期一

認識巴特

 

被譽為「二十世紀教會教父」的卡爾.巴特(Karl Barth),一八八六年生於瑞士巴塞爾(Basel),一九零四至零八年間,在瑞士及德國接受神學裝備。畢業後曾經打算以德國神學家士來馬赫(Schleiermacher)的禱告論為博士研究題目,後來卻打消此念頭,選擇在瑞士北部的小鎮薩芬維爾(Safenwil)擔任牧師十多年之久。

 

不過,巴特在牧會期間並沒有放棄其學術生涯,一九一九年出版的《羅馬書釋義》(Der Römerbrief)正要面對當時歐洲自由派神學的錯誤。尤其是一九二一年的第二版,巴特正式與自由神學決裂,並且以學術方式有力地指出自由神學的錯誤,強調上帝與人之間的無限差距,而且人無法以自己的方式「研究」上帝。這書在歐洲教會與神學界造成極大震撼,有人更稱之「恍如一顆投放在神學家遊樂場的炸彈」。此書更讓巴特在沒有博士學位的情況下取得德國大學的教席。

 

一九二二年起,巴特離開了牧會十多年的薩芬維爾,分別到哥廷根大學(Georg-August-University of Göttingen)、明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Münster)、波恩大學(University of Bonn)等任教神學。可是德國正值二戰前夕,希特拉上台,德國教會淪為政治工具,巴特針對政局,於一九三四年撰寫《巴門宣言》(Die Barmer Theologische Erklärung)回應當時離開正道的德國教會,此舉間接令他喪失德國教席,從此,回到瑞士巴塞爾大學延續學術生涯,直到六十年代退休,六八年離世。

 

要數算巴特畢生的神學鉅著,必然是長達三十冊、九千多頁、六百多萬字的《教會教義學》(Kirchliche Dogmatik),它可說是基督新教的神學寶庫。整套鉅著雖然尚未完成,但幾乎包涵基督教每一個神學課題,並且將古老神學教義以仔細緊密的聖經研究、歷史演變進程、嶄新的角度重新展現。

 

華人教會一個有趣現象︰許多人談論巴特,但真正閱讀過巴特的人卻不多,這當然因其著作鮮有中文翻譯,且太多、太長。因此,上一代華人教會有時候會稱之為「新派」,甚至有些人索性將他標籤為「自由派」。這絕不正確。如前文所述,巴特的神學正是抵抗自由派神學的重要力量,若有人把「抵抗者」誤解為「襲擊者」,實在是荒謬。以下簡單澄清華人教會對巴特的兩項誤解︰

 

誤解一︰「巴特反對聖經的權威」。首先,巴特從來沒有反對聖經的權威,相反,從《教會教義學》一書可發現,巴特幾乎每一頁都在引用和詮釋聖經。甚至他對聖經的尊重以及討論,比當代任何一位神學家更多(當然,這與他寫作的數量有關)。

 

誤解二︰「巴特反對聖經是上帝的話語」。巴特沒有否定聖經是上帝的話語,他只是強調,從神學的角度來說,耶穌基督是上帝的道(約一1-12)。基於耶穌基督作為上帝之道,聖經作為神的話,必然建基於耶穌基督的啟示以及聖靈工作之上。「上帝的話是上帝自己在聖經中。」(Kirchliche Dogmatik I.2, 505)因此,上帝之道並非只是靜態的客體,而是其動態的工作。這觀點對我們並不陌生──我們相信閱讀聖經的時候,上帝會透過聖靈對我們說話。

 

因此,反對者至少要把他的書讀完,才有資格作出較公道的評論。正面點說,若我們因誤解而錯失了閱讀這位二十世紀教會教父的著作,將是極大的可惜。

2024年5月1日 星期三

巴文克的神學精神

 

巴文克聚焦在三一上帝來建構他的神學。這不僅是他從古老教會歷史神學發展中所攝取到的智慧,更是受到其當代新加爾文主義思潮的影響。在基督教信仰日漸乏力的十九世紀荷蘭教會,曾興起了一波社會復興運動,後世稱為新加爾文主義” Neo-Calvinism。與此運動最有名的帶領人凱伯爾 Kuyper一樣,巴文克主張這世界( this-world)也是由三一上帝來統管的。基督教信仰應該在社會、家庭、個人的各個層面反映出上帝的榮耀。與凱伯爾不斷推動社會改造的策略不同,巴文克選擇默默的為新加爾文主義奠定其神學基礎。他致力從聖經歸納出教會向社會宣教的策略。

巴文克對捍衛正統教義充滿了警覺性。Henry Zylstra曾這樣形容巴文克的立場。總而言之,巴文克為了合乎聖經的改革宗信仰所做的護教工作有四項,內外各兩項。外部的衝擊,既新派神學和天主教;內部的衝擊,既一個死氣沉沉徒具形式的純正信仰派和逃避式的敬虔主義。換句話說,巴文克對於其所認信的信仰有極高的警覺性,也認得出他所身處的環境對於正統基督教信仰所帶來的挑戰。

巴文克強調神學和倫理實踐合一的重要性。在2019年才公諸於世關於他的改革宗倫理講義手稿中,學者們很驚訝的發現這份講義與Reformed Dogmatics的邏輯排序幾乎是一致的。這顯示出對巴文克而言,神學與信仰倫理是存在對應關係的。論到神學與倫理之間的關係,他寫到:教義陳述的是上帝為了人、針對人和在人裡面所做成的工作;倫理陳述的則是一位在這神聖作為和力量中已經被重生之人現在做(的事)。在教義方面,人是被動的;他們領受和相信;在倫理方面,他們自己就是積極的實踐者。

巴文克也是一位誠懇的神學家。巴文克有一位朋友曾經這樣的描述說:他(巴文克)是一位分離派的牧師,也是現代思潮的代表人物He is a Seccession preacher and a representatie of modern culture)這是一個事實。然而,這樣的一句評語意味著什麼則見仁見智。近代學者們會辯論到底巴文克的信仰和其神學研究是否相一致。筆者的認知是巴文克始終是一位不擇不扣的荷蘭保守派教會的牧師,堅守自身信仰立場,但同時是一位願意誠實去面對和表達他內心掙扎的神學家。到底事實真相是如何尚有待巴文克的專家們去分析,但至少我們可以看到一位誠實在做神學的神學家。他既不選擇走最保守安全的路,既不去挑戰所認信的教義;也不輕易去擁抱新的思潮,批判正統的教義。他選擇一條做神學最困難的路,始終委身在聖經” Scripture基督教傳統” Christian Tradition基督徒的良心”Christian Consciousness來做思辨。

然而,更重要的,巴文克並沒有在這些掙扎中迷失了信仰。他堅持相信神信實恩典的保守。在他一次遇到無法協調的神學張力時說:若上帝真的在耶穌裡來到我們中間,即便是這個時代,這位保守和治理萬有的上帝,必不僅會指明這協調是有可能的,而且更是必要的,並且祂會按自己的時間向我們顯明出來。

我們再來整理一下從巴文克身上學習到的一些做神學的素養。

(一)從心底裡來認信Be confessional heartedly巴文克關於他在萊登大學時期的自述提醒我們,做神學的人需要有一個明確委身的信仰認信。神學學術研究不在於深或淺,而在於好或壞、生或死。我們需要發現做神學有其獨特的危險性。好的神學使人更敬畏和願意親近上帝;但不好的神學同樣有強大的力量將人從上帝榮耀恩典的寶座前趕離。巴文克需要一個堅強認信的信仰作為他可以探索神學的後盾和避風港,我們也一樣。

(二)敢於對話交流Be courage to engage巴文克給我們立了一個美好的榜樣。他委身於所承襲的神學體系,同時願意接觸其他學派,精益求精。我們也需要學習勇敢的學習與不同神學立場和世俗哲學對話。這對話不是血氣的,而是為了幫助我們自己可以繼續在固有的神學體系中更深思熟慮和成長。

(三)要有批判性,但不急於批判Be critical but not quick in critiquing做神學研究要有批判思維,因為有限的人要完全測透神無限、永恆、榮耀的事是不可能的;當人意識到自己的有限時,就不會那麼容易批評不同立場的人。巴文克這種耐心聆聽別人思想,然後認真思考和回應的神學態度是應當學習的。

(四)誠實面對神學上的掙扎 Be honest in facing theological struggles作為一個認信的神學家不等於就不能對自身神學有疑慮。相反地,當遇到難以協調的神學議題時,也不等於本身所持守的神學系統就有問題而一概棄之。誠實的面對神學上的掙扎,如同巴文克一樣。

(五)教義和屬靈經驗上要一致Be consistence in faith and spiritual experience巴文克的倫理講義按照其Reformed Dogmatics 的排序來編寫給我們看到教義與倫理實踐關聯的必要性(至少他嘗試努力這麼做)。神學並不是抽象關於神的理論,而是人在神面前的敬虔。雖然理論和實踐可以稍微區分出來,但在一般情況之下,人的神學就是人生活的依據。一個沒有論到基督徒實踐的神學是一個不完整的神學;一個沒有以神學為基礎的實踐是一條斷了根源的線。

(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在基督裡被上帝的恩典找着Be found in the grace of God in Christ巴文克當時在荷蘭社會中相當有名望。然而,他選擇以非常低調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死亡。有接近一年的時間,他臥在病床上,幾乎都沒有對外公佈他的病況和為自己安排後事。但1921728,即他離世的前一天,媒體難得報導了一則關於巴文克的新聞,他受了足夠多的苦,現在預備好了,並開始為主可以把他的生命接走禱告。這樣一個臨終的禱告,完美描述了一位神學家一生努力和追求的是什麼。你和我呢?

 

真的有「兩個巴文克」嗎?

 

包約翰(John Bolt)是加爾文神學院的系統神學教授。他在北美洲接納巴文克作品的討論中,是以「討人厭地承認」(annoying acknowledgment,他的原話)「不只有一個,而是有兩個巴文克」開始的。可以這樣假設,巴文克一號是個分離派之子,效忠於敬虔主義和他年幼時的教會正統,卻批判這種文化上的禁慾主義;而巴文克二號則是一個孜孜不倦的現代性的學生,醉心於在當代哲學和神學裡浮現出來的一些問題,卻批判它們的答案。包約翰的這個結論,其基礎是來自荷蘭作家如A. Anema,貝考維(G. C.Berkouwer),和J. Veenhof的分析。他們都認出了巴文克的神學和經驗中的「張力」和「兩極對立」,但他們都沒有(包括包約翰)像范主能一樣,把這些升級到兩個前後不一、無法融貫的巴文克的程度。

 

為了支持他的宣稱,說存在著「兩個巴文克」,包約翰摘引了荷蘭神學家貝考維的觀察,並且為德文原文作了註解,及關於那些帶著徹底對立的主張的人,如何利用(訴諸)巴文克的神學來為他們自己的觀點辯護。在他的論文中,包約翰觀察到:

 

貝考維認為,很難克服這個[為他們自己的目標而利用巴文克]的危險,「因為巴文克的神學裡包含了如此眾多無法調和的對立主題。」

 

然而,仔細考查巴文克的著作會讓我們看到,他不是在說那些帶著對立思想的人引用巴文克的危險,而是說貝考維自己面對的危險。以下是貝考維完整的德文原文摘錄:

 

Het gevaar van een beschrijving en beoordeling van Bavincks levenswerk is, dat men hem annexeert voor eigen inzichten. Het is echter [this word omitted from Bolt’s citation] niet onmogelijk boven dat annexatie-gevaar uit te komen, doordat in het werk van Bavinck allerlei onweersprekelijke motieven zichtbaar worden.

 

相對於包約翰對貝考維的宣稱的翻譯,其大意是「巴文克的神學裡包含了如此眾多無法調和的對立主題」,一個更準確的對德文原文的翻譯是:「在描述和評估巴文克一生的作品時,其中所存在的危險是我們會為了自己的看法而利用他。然而,我們不可能避開這種利用的危險,因為許多無法否認(undeniable)的主題會在巴文克的作品中表現出來。」

 

我們必須作出兩個解釋上的評論。首先,德文onweersprekelijke這個詞的意思是「不可否認的」(uncontradictable)或「無法反對的」(not able to spoken against)——因此翻譯為「無法否認」。其次,在它自己的文脈下,貝考維的重點是為了為對立的觀點辯護而與巴文克的思想作鬥爭(wrestling Bavincks thought)的這種危險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們同時承認並尊重在巴文克的思想裡,存在著各種無法否認的主題。換句話說,尊敬巴文克自己思想裡原有的連貫性,會防止我們不會遭遇到這種潛藏在流行做法當中的危險。這種流行做法是把自己的觀點分離出來,並且和巴文克思想中的一「股」(strand)思想視為等同。

 

總之,我們雖然可以在巴文克的思想中辨識出各種「張力」(在每個神學家身上都可以找到,包括加爾文),但是這並不足以作出這個宣稱,說有「兩個巴文克」存在——也就是說,在巴文克的神學中有兩股無法調和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