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4日 星期五

祈克果:每個個體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1836年,一個人在自己的日記裡寫道「我剛從一個晚會上回來,我是這個晚會的台柱和中心人物;我妙語連珠,令每一個人都開懷大笑,都喜歡上我,對我讚賞不已——但我還是抽身離去了,其實這個破折號應像地球運行軌道的半徑一樣長——我想開槍打死我自己。」

    寫下這話的人是存在主義之父、丹麥神學家、哲學家及作家索倫.奧貝.祈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祈克果年輕時除了數次到丹麥境內的西蘭和鄰國瑞典旅行,以及兩度前往德國柏林遊學之外,一生人就幾乎沒有離開過哥本哈根。在柏林遊學期間,他聽到了哲學家謝林在柏林大學講授的《天啟哲學》,同場聽眾中還有哲學家恩格斯、無政府主義者巴枯寧、歷史學家布克哈特、蘭克等等。

    祈克果生活於十九世紀的丹麥,不過他倒像是個二十世紀的哲學家。原因是他的作品不為同時代的人所理解,卻深深啟發了二十世紀的思想家們。在海德格、沙特、德希達等人的著作中,不難發現祈克果的思想痕跡。此外,不少神學家如新正統神學的卡爾.巴特、魯道夫.布爾特曼、保羅.田立克、萊茵霍爾德.尼布爾等人亦在祈克果的著作中獲益良多。

    在西方哲學史上,大概沒有幾個人像祈克果那樣,強烈關注個體的存在和主觀體驗。他甚至表明「假如我要使自己的墓碑有一個墓誌銘的話,我將選擇『那個個人』」。祈克果激烈地批判自己所處的時代,指出那個時代的墮落之處在於,它把成為一個獨特存在的個人視作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祈克果承認他早年深受黑格爾影響,曾在自己的碩士學位論文中批評蘇格拉底,指責蘇格拉底的錯誤在於完全不顧及全體,而只看見個人。不過祈克果很快發現絕對觀念論,特別是黑格爾的那個龐大、無所不包的超級體系是以一種客觀的和排除個人的方式建構起來的。在這個龐大的體系中,個體性被完全排除,根本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祈克果察覺出黑格爾的體系有排斥個體之嫌。他嘲笑黑格爾所建構起來的體系,就猶如一個人建造了一座非常豪華的宮殿,不過自己卻廁身在旁邊的一間小倉庫裡,自己並不居住在裡面。黑格爾的體系聲稱能夠包容一切,不過遺憾的是,他偏偏把至關重要的因素,即建構體系的那個人給排除出去了。祈克果洞察到,這個體系有排斥個體的危險性,只要有哲學家聲稱自己建立了一個絕對的邏輯系統,進而賦予絕對系統佔據主導的地位時,個體就會遭到排擠,如此一來,個體以激情進行自由選擇的權力便無從談起。

    在祈克果眼中,每個存在的個體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選擇不可能由其他人越俎代庖。在這個意義上,選擇是孤獨的,每個選擇都是孤獨地做出的,但亦只有孤獨地做出的選擇才是有價值的選擇,因為它展現了個體存在的熱情投入。黑格爾從頭到尾只是在自己的頭腦中進行純粹概念的思辨推演,刻意迴避個體現實的存在問題。祈克果在自己的日記中對此不無嘲諷地寫道「我曾經說過而且仍將正確的是︰黑格爾是一位哲學教授,不是一位思想家;此外,大概他還是一個毫無生活經驗的極其微不足道的人物,我當然不否定他是個最特別的教授。」

    對於自己早年曾是個「黑格爾派」,祈克果並不否認,還自嘲自己是個「黑格爾派大傻瓜」。他轉而對蘇格拉底讚嘆不已,稱他是「一個偉大的倫理學教師」,因為蘇格拉底與「毫無生活經驗」的黑格爾不一樣,這位倫理學教師畢生致力於探索做一個人到底意味著什麼,而不是沉浸在純粹概念當中。

    祈克果對黑格爾的批判中漸漸察覺,黑格爾的體系雖然只是抽象的思想體系,卻極大地影響了德國和北歐國家的基督教教會。黑格爾的哲學力圖把宗教和哲學結合起來,導致宗教信仰變得理性化和思辨化,這對傳統基督教的信仰主義產生極大的衝擊。此外,黑格爾的體系因為具有強烈的整體論色彩,正好迎合了丹麥國家教會倡導的集體主義路線,不過亦導致了基督徒的個人生活愈加依附國家教會。

    在十九世紀的丹麥,每個人一出生,便被施以洗禮儀式,自動成為國家教會的一員,可以說人在有機會為自己做自由選擇之前,已經被吸納進這種制度化的國家教會之內。因此,在這個意義下,任何人都自然而然地成為基督徒,亦正因為這樣,成為基督徒也是毫無意義的。國家教會的嬰兒洗禮和黑格爾的思辨體系在剝奪個體自由選擇的權力方面並無二致。

    在祈克果眼中,個體性在基督教中具有無比重要的意義,信仰根本上是存在的個體與超越的上帝之間的獨立關係。在上帝面前,人是孤獨的,他獨自一人面對上帝。祈克果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在上帝的眼裡,在無限的靈魂的眼裡,那些曾經活著的和正在活著的千千萬萬人並不構成一個群體,他看到的只是一個一個的個體。」

    祈克果曾經以一個很形象的假設來說明上帝和個人之間的關係。假設一個生活在基督教界中的人,帶著對上帝的真確認識前往神殿祈禱,但卻是虛假地禱告;又假設一個生活在崇拜偶像的社會中的人,雖然他的眼睛注視著一個偶像的形象,但他的禱告卻是帶著對「無限者」的全部熱情。祈克果問道「至高的真理在哪裡?」他指出後者雖然崇拜偶像,卻真正是對上帝的祈禱;而前者對著真神虛假禱告,事實上崇拜的是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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